Q 導演常常選擇家庭題材,是不是有什麼特別因素呢?
A 其實我並非刻意拍描寫家庭或人性的電影,但這十年內我自己的人生也發生了變化,例如雙親過世,我成了『不是兒子』,但我也在這幾年間成為父親,所以種種人生觀的改變,帶來很多新的理解,這樣的體會常常成為我這幾年的作品題材。我認為以電影具體描寫一個人物,最適合的方式就是透過家庭劇,例如本部片的主角同時身為兒子、父親、丈夫、職員,從不同的層面去看這個人,最深刻也最直接。
Q 請導演談談找阿部寬飾演主角的理由?
A 一方面是他是我很喜歡的演員之一,我覺得他很迷人,卻也有一點脫線的喜感,他似乎非常擅於飾演一個高大、卻心眼很小的人。他當然很好看,也可以演帥哥,但我的作品中常常出現的『無用的男人』卻也很適合他,他可以表現出那種男人的高自尊、放不下、小心眼的內心戲。
Q 特別使用鄧麗君的『別離的預感』這首歌,有什麼意義嗎?
A 我當時就是想找一首昭和感的老歌,適合在颱風夜之後突然在收音機裡聽到, 而鄧麗君的歌常常都是關於轟轟烈烈的戀愛,我想當時的女性應該都很嚮往鄧麗君的歌,歌詞中的東西是我母親沒有經歷過的,因為我媽媽是相親結婚的,很平凡、沒有談過戀愛。
Q 導演自己想成為怎麼樣的大人呢?
A 小學的畢業紀念冊上,我說我想成為棒球選手(笑)但我其實是個冷靜的小孩,所以我知道不可能。當時我媽媽就一直說你長大後要當公務員之類的,但我自己是覺得我不想成為像我爸爸那樣、隨隨便便的大人,我想好好賺錢、平凡生活。
Q 導演特地到自己住過的地方去拍攝,是不是有什麼特別意義呢?
A 我一開始並沒有特別要去拍我生長的國宅,因為我不想讓大家認為我這部作品是在『獻給我父親』,但我們找了很多類似的地方,都沒有獲得拍攝許可,所以還是用了我以前的地方,但效果很好。寫劇本還有在這裡堪景時,想到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像是國宅很小、很容易聽到鄰居的聲音、沒電梯爬到四樓好累、颱風天之後草地特別綠,等等的小事情。我們拍攝的國宅,我同學的父母還住在那邊,但很多人的伴侶已經過世,現在是獨居狀態,他們就常常跑來看我拍戲。我想接下來高齡化、孤獨死等等社會現象,只會越來越常見。
Q 導演常常在國外參展,最近還擔任了奧斯卡的評審,能不能跟我們聊聊心得?被視為日本的國民名導,有壓力嗎?
A 被期待也不是壞事,坎城並非常常有機會可以去的,最近實在很幸運也很光榮,有機會的話當然希望可以一直去。全世界都有期待我的作品的影迷,真的是很欣慰的事吶~而且這是這麼樸實的作品,《比海還深》在坎城那麼豪華的戲院播映,我看著老婆婆在找可爾必斯冰那一幕,覺得好感動。至於評審,我很榮幸入圍奧斯卡的編劇類評審委員,但我其實不太會說英文,也不知道怎麼該怎麼評,但奧斯卡金像獎這幾年有在反省整個偏重白人的文化,我覺得這樣很好,所以應該會去參加吧(笑)。我自己的話,如果在擔任評審前可以有作品在美國上映,讓大家先以作品認識我,我覺得是比較理想的狀態。
Q 可以請導演聊聊執導AKB48偶像團體的mv的心得嗎?
A 哇你們連這個都知道!嗯,我跟秋元康滿熟的,是他直接來找我,兩支mv都是他在半夜突然告訴我『歌錄好了喔,要聽嗎?』就直接叫快遞送來,那樣的時機不適合用網路傳輸,而他還會算好快遞抵達的時間叫我快點聽、然後問我覺得怎麼樣,我說還不錯阿,他就說那你來拍mv吧!秋元康是從我第一部作品以來就非常支持我的人,也幫了我很多,所以趁此機會我也想向他報恩。一方面也是我的作品性質比較與偶像無關,實際上合作之後覺得很有意思,這些女孩都很可愛,這也是創作上一個很棒的機會。
Q 有任何到台灣拍片的計畫嗎?
A 目前沒有具體計畫,不過我一直對1940-1945戰末時期的滿州很有興趣,雖然不完全以台灣為背景,但如果是這樣的題材的話,中國人日本韓國台灣都會有相關,但那會是比較龐大的故事,會需要比較多的時間構思。
Q 那麼有想合作的華語演員嗎?
A 梁朝偉、張震… 也很多韓國演員很欣賞,像是河正宇、宋康昊… 曾經合作過的裴斗娜也是希望再次合作的。(記者問『那舒淇呢?』)舒淇很棒阿,但如果找舒淇,好像又會被說在像侯孝賢導演致敬(笑)。
Q 既然談到舒淇,能聊聊《聶影娘》的感想嗎?
A 雖然我看不太懂劇情,但每一幕都很震撼,一直有『怎麼拍出來的?』的疑問,整部片子的狀況很好,我真的很羨慕也很尊敬。一般來說,導演到了五六十歲,常常作品就比較難挑戰自己的高峰,但侯導已經70歲,卻還一直挑戰自己、不斷地進化,讓人無法預想。
Q 有關於新作的訊息可以透露嗎?
A 目前我正在寫下一部電影的劇本,希望明年可以拍。之前拍的都是家庭劇,其實希望可以暫時脫離,所以下一部作品會是關於某一樁犯罪的法律片,等我回到日本之後,我會盡可能訪問律師與法官等等角色,做功課。
Q 您的作品擅於捕捉細節,那麼怎麼樣的東西會感動導演?
A 其實並非每個都是我的經驗,也沒有什麼基準讓我覺得取捨與否,我身邊會有一些小題材,我會依照劇本來把他們串起來,例如我父親的字很美,每年都會自己寫賀卡,但這個事件本身並沒有故事性。在《比海還深》中兒子想把硯台賣掉,在其中想起自己與父親的關係等等。某個事件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可能跟接下來再次出現的時候會給人不同感受,隨著劇情與人物關係,事件成為一個關鍵字。可爾必斯本來可能代表的是『老家的回憶』,但後來媽媽吃的時候又覺得『那是個要跟大家一起吃』的東西,阿部寬回來了說『可爾必斯冰有冰箱臭』,媽媽說『你把它刮掉就好』,這個很瑣碎的段落,也說明了就是因為媽媽一直在等阿部寬,所以冰一直沒有吃、放在冰箱裡,此段的意義為『我在等你。』
Q Lily Franky的特質與合作感想?
A 他是一個有辦法不做任何多餘的事,只靠著的存在就可以讓角色成立的演員,他對我來說還是有點難以捉摸,分不清楚他是有在思考還是沒有思考(笑),就是因為他很有趣,當然很希望能再與他合作。我覺得他非常有魅力、而且很性感。導戲時基本上都是交給他自由發揮,他的呈現都是我要的。
Q 導演通常什麼時候最有靈感呢?
A 搭飛機的時候特別有靈感!新幹線也是,新作品是從羽田飛到松山的時候想到的!
A 有時候演員會有劇本之外、很棒的表演方式,有一幕是樹木希林跟阿部寬在講話,茶杯裡還有一點點麥茶,拍攝前樹木希林就把茶喝了,然後開拍時她演的方法是:看到茶沒了,然後走去冰箱添加,明明台詞都一樣,這場戲卻因為這個小動作活起來,很多東西不一定是劇本裡面就有的。有一個我也很喜歡的部份為,真木陽子與小孩在玩大富翁,阿部寬硬要加入,真木陽子就不玩了,對阿部寬丟下『我才不要跟你玩大富翁』,大富翁在日文是『人生遊戲』(人生ゲーム),所以有很多雙關。我能夠寫出這種台詞 我自己也很滿意呢!(樂)
Q 導演要不要談談阿部寬發現父親其實喜歡自己作品時的那個情節?您有類似經驗嗎?
A 影片中男主角是在當舖發現父親其實喜歡自己的作品、並得到認同感。我父親還在的時候應該都有看過我的電影,但從來沒告訴我感想,也沒問過我怎麼拍的,完全沒有表示就對了,我就以為他不喜歡、或沒感覺。他去世之後,我們老家附近有間按摩店,我有天去了那裡,看到一則我上報紙的剪報貼在牆上,就問老闆說怎麼會有我的新聞呢?老闆說因為你爸爸看到你上報紙超級開心~所以貼在這裡!那時我才領悟到,其實爸爸是很開心的吧。
Q 那麼導演覺得自己成為理想的大人嗎?
A 阿,應該沒有吧~